散文｜贺虹婷：野菜汤和香蘸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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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菜汤和香蘸料

文/贺虹婷

炎炎夏日，夏风徐来，烈日透过树枝，在灼热的水泥地板上徐晃着斑驳的影子。嘴里传来的痛感将我从恍惚中拉回，眉间紧蹙，心想这口腔溃疡真是阴魂不散。自打记事来，口腔溃疡从未消停，无论冬寒夏暑，这无法根治的溃疡总让我备受折磨。每到此时，就万般想念母亲的野菜汤搭配香蘸料，心里对母亲的思念又更浓重了些。

说起母亲，每个人似乎都有着不同的表达方式，抑或诗歌，抑或小说，又或随笔，讲述着那些难以忘怀的大小事、那耳边不停的唠叨、那舌尖上触碰心底思念的味道……林林总总，总能将对母亲的爱表达得淋漓尽致。我的母亲，典型的农村妇女，性格温顺，声音温柔，个子不高，脸上有点雀斑，这几年愈发瘦弱，但却充满着精气神；文化不高，但逢人便聊上天，总能侃侃而谈，小时候总疑惑：为啥见谁都能聊上几句？如今长大工作了，方知其中究竟。

打小我便是个活泼女娃，随了母亲健谈的性子，但饮食上却与母亲迥然不同。母亲喜清淡饮食，我却无辣不欢，每次过度食辣，过后便饱受溃疡之痛，却每每还是让我乐此不疲，母亲也不言语，只是每顿饭都会看见那一碗野菜汤。

还是孩童时天真地问过母亲，难道家里是没有肉吃吗，为什么要顿顿都吃野菜啊？一点都不好吃，好苦！母亲总是说“这对你好，对你好”，我缠着母亲询问理由，她总是笑而不语，只是默默地调配辣椒蘸料，让我蘸着吃。此后，辣椒蘸料成为了我吃苦野菜的动力。但让我好奇的是，母亲所调的辣椒蘸料，究竟是什么独特配方，让我从能记事起，便念念不忘……当然，我的表姐们也是这样说的。

溃疡的疼痛让我归心似箭，仿佛回到母亲身边，这种痛感就能消失，下班后回到家，还未进厨房，已然闻到野菜汤的清香，其中又掺杂着令味蕾跳动的辣椒香味，垂涎三尺，仿佛能吃下五碗米饭！边走边说这肯定是马蹄菜汤和干辣椒粉蘸料，母亲从不吝啬对我的夸奖，夸着说楞真聪明，待会多吃点，这对你好。楞是壮语里宝贝的意思。

母亲煮的野菜汤和蘸料的搭配，可是有点门道在里边的。若是马蹄菜、百花菜这类菜汤较微苦的，就一定要搭配辣椒粉蘸料；若是玉米、南瓜和茄子混煮这类菜汤较清甜的，就得搭配生辣椒蘸料。但我更喜欢的，还是微苦的马蹄菜汤，每次回家，就是这一碗菜汤和辣椒蘸料，成为了我没有美味佳肴却还能吃下两大碗米饭的原因。而每次回家，饭桌上也总会有野菜汤和香蘸料。

读初中的时候也曾问过母亲，母亲说：“其实也没有什么独门秘方，生辣椒蘸料，就是将生辣椒、西红柿切碎，加入一两滴油，搅拌好，将它放到蒸锅里蒸上十分钟；辣椒粉，就是将菜市场买的干辣椒，再干炒一遍，然后就用力将它舂成粉末，现在市场上大多都是机器碾成的，虽然效率很高，但却失了原味。”家里的辣椒粉都是母亲亲手舂好的，那时候的我也曾依样画葫芦地学着母亲的样子，但总会被舂时飘散出的辣椒味呛到，总是急躁且快速地舂粉，只想着赶紧完成这事儿，结果辣椒粉洒到眼里就罢了，最后舂出来的辣椒粉还一言难尽。母亲大笑告诉我：“舂辣椒粉要耐心、细致，越着急，越把握不好力度，辣椒粉就会不听话咧，会洒出来中眼睛哦！”那时小小的我，还不明白母亲这番话的深意。

高中时期，大街上的早餐店都开始用马蹄菜汤作为餐后饮品，那时的我才知道原来它还有个别名——雷公根汤。

雷公根又名积雪草，俚语马蹄菜，性凉，味苦，具有消炎杀虫、解热镇痛、改善循环、预防三高和调节三高等功效。每年三四月在茶树底下、山头上开始能看到它的踪迹，长势微弱，只能看到小小根茎；五六七月便是长势旺盛时期，根茎变粗，叶子嫩绿，一丛丛的，大老远便能看到它肆意生长的风貌，此时的它是最嫩最爽口，是菜市场上的“宠儿”；八九十月便渐渐褪去绿色外装，根茎变老，已然步入“中年”；待到十一十二的冬季月，叶子变黄，根茎矮小，颇有步入不惑之年的味道。如同《采薇》中“采薇采薇，薇亦作止......采薇采薇，薇亦柔止......采薇采薇，薇亦刚止......”，周而复始，时间见证它的成长，它也见证了时间的流逝。但令人玩味儿的是，一年四季，它也不曾在哪个季节消亡，得以无论春夏秋冬，都能在饭桌上看见一碗马蹄菜汤，不同的是对品尝的口感有异罢了。是罢，顽强的生命力，总会让人在万般事物中，对它青睐有加。

参加工作了，独自在外居住，很少回家吃饭，在外也吃过很多不同的蘸料，麻酱蘸料、小米辣蘸料，也吃到过辣椒粉蘸料、生辣椒蘸料，可怎么吃，都吃不出母亲亲自调的那个味道。远在广东工作的妹妹，前段时间也让母亲将舂好的辣椒粉寄过去，说是解味蕾之苦，但我心想，是解思亲之苦罢。外住后时常上火，依旧改变不了喜食辣的习惯，依旧备受口腔溃疡的折磨，连同事都调侃说一周七天有五天都是在长口腔溃疡，咨询过中医才知道，我天生体质湿热，肝火旺，需要清淡饮食，补充维生素，方可缓解溃疡之痛。

大梦初醒，原来母亲口中“对我好”的奥秘竟是如此。是啊，母亲怎会不懂呢，上学时期母亲给杯里装的都是那菜汤；电话提醒的都是多喝那野菜汤；工作后呼唤我回家吃饭的也是那野菜汤......不是没肉吃，那碗菜汤，正是母亲用尽心思却又无声的照顾。

母爱便是如此，她知道我的饮食喜好，即便这种喜好会让我饱受溃疡之痛，但她却不曾否定，而是默默用另一种办法来缓解。也曾有友问，既是错的饮食习惯，就应及时制止改正，为何一再纵容？我摇摇头，笃定说道：我的母亲，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子，这种温柔足以胜过一切疾言厉色；这样的温柔足以唤醒我内心的自觉；这样的温柔，永远是我无以为报的恩情。

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是多少子女心中的痛，年少不知母亲爱，年长醒悟要珍惜。母亲舂辣椒的方法，是为人处世的绝世秘方；母亲的野菜汤和香蘸料，是吃不腻的人间浪漫。

夹起马蹄菜，蘸上香蘸料，大口塞满。端起一碗浓浓的马蹄菜汤，一饮而尽。回头对着正在洗锅的母亲笑着说：妈，这汤真甜！

【读稿人语】父亲的爱如一座大山，深沉厚重，令儿女们一辈子也读不完；母亲的爱是一汪碧水，纤柔温婉，总是在不经意间，就温暖了孩子们的身心。贺虹婷老师的《野菜汤和香蘸料》是一篇借事物来赞美和感恩母亲的充满爱的文章。文章从一开始就提到野菜汤和香蘸料，孩提时不懂，总以为母亲只是习惯了煮这碗汤，却原来二十多年如一日的“野菜汤和香蘸料”——竟是治“我”口腔溃疡的良方。母亲的爱既无微不至又不露声色，宠溺里是“恨不得代替子女疼痛”的那一份天生的爱护，也因此，当作者终于懂得这汤其实每一勺都是母亲温婉细腻的呵护和深爱时，“妈，这汤真甜”远比送礼物还要令母亲开心。（李承骏）